畫舫上頓時爆發(fā)出哄笑。幾個年輕女工故意在跳板上搖晃，驚得岸邊賣菱角的老漢直喊“小心”。陳寒伸手扶住差點栽倒的劉嬤嬤，掌心觸到老人袖中硬物——竟是塊用炭筆寫滿算式的青磚碎塊。

    “老婆子得把物理院的功課帶著……”劉嬤嬤赧然一笑，缺了門牙的嘴里漏風(fēng)，“前日小桃姑娘教的進位法，俺還得琢磨……”

    河風(fēng)突然轉(zhuǎn)了方向，將胭脂巷飄來的琵琶聲吹得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陳寒轉(zhuǎn)頭時，正看見小桃蹲在船頭，用梭子當(dāng)教鞭在甲板上劃拉“”。周圍擠著七八個包頭巾的女工，有個北疆來的姑娘突然拍腿：“俺懂了！這圈圈就是紡車輪子轉(zhuǎn)一圈的耗紗量！”

    畫舫緩緩離岸的剎那，兩岸燈籠次第亮起。朱幼薇不知何時換上了藕荷色衫子，發(fā)間木簪換成銀絲纏的π字紋樣。她倚著雕欄桿，看女工們爭搶李貞剛買的人——那人竟捏成了阿拉伯?dāng)?shù)字“7”的形狀。

    “姑父偏心！”朱允熥的聲音突然從艙內(nèi)傳來。只見他拎著半濕的袍角鉆出，身后跟著抱算盤的朱高熾，“上回說帶我們游湖，結(jié)果半道被鄭主事截去對賬……”

    陳寒笑著摸出牛皮袋，倒出幾枚特制銅錢。女工們驚呼著圍上來，銅錢在夕陽下泛著金紅色，每枚都刻著不同的阿拉伯?dāng)?shù)字。

    “接著！”他突然揚手，銅錢劃著弧線飛向河心。小桃縱身躍上船頭，梭子精準地截住刻著“9”的那枚，惹得兩岸茶客紛紛叫好。

    槳聲燈影里，畫舫轉(zhuǎn)過武定橋。船尾突然傳來銀鈴般的笑聲——幾個年輕女工正用代金券折小船，紙船順流漂遠時，有個梳雙髻的丫頭突然指著水面：“快看！”

    波光間浮著盞荷燈，燈芯旁粘著張小紙條，上面歪歪扭扭寫著“7x8=56”。朱幼薇的銀剪“咔”地合攏：“定是物理院那幫丫頭放的！”她轉(zhuǎn)身從食盒取出玫瑰酥，“誰能用新算法算出這盞燈漂來的角度，多賞一塊?！?br/>
    劉嬤嬤突然奪過炭筆，在船舷上列起豎式。老樹皮似的手指顫抖著，卻把三角函數(shù)寫得比繡還精細。船身搖晃時，她腰間掉出塊靛青帕子——帕角用金線繡著“巾幗工坊月考第三名”。

    對岸畫舫忽然傳來喝彩聲。只見幾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舉著酒盞，其中一人高喊：“那邊船上的姑娘，可敢比試速算？”他手中賬冊翻開的頁面上，赫然是道三位數(shù)乘除題。

    女工們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，小桃已經(jīng)甩出梭子釘在對方船板上。藍頭巾在晚風(fēng)中獵獵作響：“拿題來！”她指尖蘸著河水，在案幾上畫出格子算法圖，“我們賭上今日新學(xué)的開方術(shù)！”

    兩岸漸漸聚起圍觀人群。賣人的老漢趁機吆喝：“瞧一瞧看一看了??！'7'字人算對題白送！”他身旁的貨郎趕緊擺出刻著數(shù)字的九連環(huán)，銅環(huán)相擊聲混著琵琶弦音，竟像首奇特的算學(xué)謠。

    朱允熥突然擠到船頭，懷里抱著剛贏來的彩漆木盒：“姑父快看！”盒蓋掀開的瞬間，女工們齊齊“哇”出聲——里頭整整齊齊碼著十枚琉璃骰子，每面都刻著阿拉伯?dāng)?shù)字，在燈籠下流光溢彩。

    “物理院新制的教具……”朱高熾湊過來低語，卻被小桃搶過話頭：“這不是教具！”她抓起骰子往茶盤里一擲，骨碌碌轉(zhuǎn)出的“6”和“9”恰好拼成紡車齒輪的簡筆畫，“是咱們的游樂籌子！”

    河心突然炸開一朵煙。女工們仰頭的剎那，陳寒看見無數(shù)光點組成“”的圖案，映在她們亮晶晶的瞳孔里。劉嬤嬤枯瘦的手正無意識地摩挲著船舷上的算式，那些歪扭的數(shù)字倒映在水中，隨著波紋輕輕晃動，像極了織機上跳動的金線。

    “夫君瞧見沒？”朱幼薇不知何時站在身后，銀剪尖挑著塊松煙墨，“小桃她們把游湖變成了流動學(xué)堂?！彼赶?qū)Π丁獛讉€總角小童正趴在欄桿上，用樹枝臨摹女工們寫的算式。

    更遠處，賣姑娘的籃子里堆滿數(shù)字形狀的剪紙。有張“100”被風(fēng)卷到半空，飄飄蕩蕩落在巡河衙役的帽檐上，那人卻渾然不覺，正捧著《對數(shù)表簡本》看得入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