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回 聞歌謠董雙造孽 取雛丹向弼受縛
詩曰:
文景恩滋神化培,誰教陰鷙啟雄猜。
此時澤有哀鴻集,何物天生磔鼠材。
竟少網(wǎng)羅開一面,妄將刀筆列三臺。
蒼鷹乳虎紛乘勢,鸞鳳潛光遂不來。
話說當(dāng)時孫圣聽罷石生計策,冷笑一聲道:“此計雖妙,若要做得天衣無縫,卻是不易?!碑?dāng)下著人往丁嗣隱居的白沙塢送去八抬聘禮,依計行事。
且說結(jié)親當(dāng)日,神庭山下石生的宅第張燈結(jié)彩,好不熱鬧。石生見天色看看黑了,叫家丁前后點起燈燭熒煌,就打麥場上放下一條桌子,上面擺著香花燈燭。一面叫嘍啰大盤盛著肉,大甕溫著酒。約莫初更時分,只聽得山邊鑼鳴鼓響。石生心懷鬼胎,嘍啰們都捏著兩把汗,盡出房門外看時,只見遠(yuǎn)遠(yuǎn)地四五十火把,照耀如同白日,丁嗣引著一簇人馬,飛奔莊上來。石生看見,便叫大開莊門,前來迎接。只見前遮后擁,明晃晃的都是器械,旗槍盡把紅綠絹帛縛著,小嘍啰頭巾邊亂插著野花。前面擺著四五對紅紗燈籠,照著丁嗣。怎生打扮?但見:
頭戴撮尖干紅凹面巾,鬢傍邊插一枝羅帛象生花。上穿一領(lǐng)圍虎體挽絨金繡綠羅袍,腰系一條稱狼身銷金包肚紅搭膊。著一雙對掩云跟牛皮靴,騎一匹高頭卷毛大白馬。
那丁嗣來到莊前,下了馬,只見眾隨從齊聲賀道:“帽兒光光,今夜做個新郎。衣衫窄窄,今夜做個嬌客?!笔琶τH捧臺盞,斟下一杯好酒,跪在地下。眾家丁都跪著。丁嗣把手來扶道:“你是我的丈人,如何倒跪我?”石生道:“休說這話,賢婿如今是孫大王的貴客,小女三生有幸,才可高攀?!笔蚜讼埋R杯。丁嗣來到打麥場上,見了香花燈燭,便道:“泰山何須如此迎接?”又飲了三杯,來到廳上,喚隨同的家丁教把馬去系在樹上,上廳坐下,叫道:“丈人,我的夫人在那里?”石生道:“便是怕羞,不敢出來。”丁嗣笑道:“且將酒來,我與丈人回敬?!闭f罷把了一杯,便道:“我且和夫人廝見了,卻來吃酒未遲?!笔昧藸T臺,引著丁嗣,轉(zhuǎn)入屏風(fēng)背后,直到新人房前。石生指與道:“此間便是,請賢婿自入去?!?br/>
當(dāng)下石生先行離去,丁嗣便推開房門,只見里面黑洞洞地,心中疑惑。丁嗣摸進(jìn)房中,叫道:“娘子,你如何不出來接我?你休要怕羞,我明日要你做壓寨夫人?!币活^叫娘子,一面摸來摸去;一摸摸著銷金帳子,便揭起來,探一只手入去摸時,卻摸個空。屏風(fēng)后忽地轉(zhuǎn)出十二名鐵甲力士,發(fā)生喊,齊齊圍住丁嗣。不移時,丁嗣只覺頭重腳輕,天旋地轉(zhuǎn),軟倒在地上。原來方才飲的合歡酒里,十香軟筋散的藥力已經(jīng)發(fā)作。不知過了多久,丁嗣醒轉(zhuǎn)時,發(fā)覺自家吃關(guān)在地牢里,四肢扣在石壁。只見孫圣親執(zhí)烙鐵,獰笑道:“寶藏?fù)Q自由,舊買賣新做如何?”丁嗣突然啐了口血沫,悶笑道:“兀那猢猻著道了!當(dāng)年梁中書那廝運的十萬貫生辰綱乃是空車,真貨早走漕運進(jìn)蔡京庫房了!”孫圣大怒,把丁嗣連打了三四頓,打得皮開肉綻,鮮血迸流。那丁嗣只是默默不言。
且說石菊英因違抗父命,私自逃婚,被囚在神庭山繡樓里。只見老嫗王氏前來送藥。王氏捧藥勸道:“當(dāng)年在沂州,老身便用女兒誘他入府,今日小姐何不效法?”石菊英推開藥碗,遺言道:“昔年雕輿藏殺機(jī),今朝錦帳伏豺狼。奴家寧做清白鬼,不效畫皮人!”言畢,將半支銀釵刺入喉間,就此香消玉殞了。有詩嘆曰:
銀簪裂玉血凝霜,未嫁秋風(fēng)骨已涼。
鐵檻深埋三寸恨,雕梁空掛九回腸。
父揮金鉞摧瑤蕊,天遣冰魂守寒塘。
夜臺若遇丁郎問:陶菊新栽第幾行?
再說三日后,丁嗣在牢中聞得噩耗,狂笑道:“好個美人局!前番銷魂窟里逃性命,今朝溫柔鄉(xiāng)中喪鴛儔!”當(dāng)下咬碎舌根,于墻壁上血書道:“丁不識,識得連環(huán)套;寶如山,山葬癡情人!”血書方成,丁嗣便以頭撞鐵枷而亡。正是:
紅燭猶照舊雕輿,血浸羅帕淚痕新。
若問寶窟何處覓,青云山上月如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