洱海的晨霧裹著咸澀的水汽漫進(jìn)毒龍祠廢墟，李逸塵指尖撫過劍碎塊上新顯的四族徽記，沙陀狼首的鬃毛紋路里還凝著未干的毒血，像極了曹夫人臨終前繡在他衣襟上的圖案。冰蟒崩解時(shí)的嘶鳴仍在耳際回蕩，神龕前的青銅像已裂成兩半，露出中空的腹腔里藏著的半幅殘卷——正是他三年前在曹夫人妝匣底層見過的泛黃紙頁(yè)。

    “以吾仙族魂，鑄沙陀魄……”他的聲音卡在喉間，指腹碾過“雙生血脈必承此劫”的朱砂字跡，墨香里混著洱海特產(chǎn)的螺子黛氣息。這是曹夫人慣用的香粉味道，此刻卻與劍碎塊的灼燙感交織，燙得他眼眶發(fā)緊。十年前在洛陽(yáng)，她總在教他辨認(rèn)星官時(shí)用黛筆在他掌心畫星錨，說“逸塵的星軌劍，要連起仙族與凡世的羈絆”，卻從未提過這羈絆的代價(jià)是血脈分裂。

    李存勖捏著燕云急報(bào)的手指節(jié)發(fā)白，羊皮紙上“冰墻裂隙”“星錨淡化”的朱砂字刺得他眼眶生疼。三個(gè)月前在江陵替嫂嫂遷墳時(shí)，棺中只有件繡著半只星錨的素紗衣，袖口還留著她常染的螺子黛痕跡。此刻他盯著劍碎塊上完整的星錨紋，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，曹夫人抱著高燒的他在火盆前哼沙陀民謠，腕間紅痣隨著火光明滅，像懸在歸藏海眼的引魂燈。

    “存勖哥，”李逸塵突然抓住他手腕，星軌劍的清鳴混著洱海潮聲，“當(dāng)年在亂葬崗，你說嫂嫂棺中只有素紗衣時(shí)，指尖在發(fā)抖。”他望著李存勖驟然繃緊的下頜線，想起三年前雪夜，這個(gè)總在人前繃著鐵甲的沙陀漢子，曾在曹夫人衣冠冢前跪了整宿，“現(xiàn)在該告訴我了，歸藏海眼的冰墻里，凍著的究竟是嫂嫂的轉(zhuǎn)世，還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她的雙生精魄?！蓖跸芍サ穆曇魪撵籼猛鈧鱽恚琅凵系亩眷F灼痕還滲著血，“三百年前李念慈劈開仙族血脈，將妹妹的精魄封入燭陰鏡像，自己的半份精魄則轉(zhuǎn)世為曹夫人。冰墻里凍著的，是鏡像陣中剝離的殘魂。”他指尖劃過劍碎塊上的星軌紋，忽然輕笑，“當(dāng)年在華山初見你時(shí)，便知你掌心的星官圖紋與曹夫人腕間紅痣呼應(yīng)，原來你們?cè)绫谎跸党闪穗p生錨點(diǎn)。”

    密道內(nèi)的寒氣順著劍碎塊紋路爬上李逸塵的手臂，他忽然想起曹夫人臨終前說的“莫信皇室血統(tǒng)”，原來雙生血脈從來不是唐室與沙陀的聯(lián)姻，而是仙族精魄在人間的兩極——一極承魔淵業(yè)火，一極鎮(zhèn)歸藏寒淵。當(dāng)劍碎塊與星軌劍共鳴時(shí)，他看見三百年前的冰綃公主揮劍斬向?qū)\生妹妹，腕間紅痣裂成兩半，一半融入劍碎塊，一半……

    “在祭師眉心！”林羽的龜甲碎片突然迸出藍(lán)光，映出姑蘇密道內(nèi)七個(gè)鏡像正融成巨型冰蟒，蛇首眉心七顆精核流轉(zhuǎn)著不同幽光，“李星云的鴉魂血里有沙陀狼首印記，鏡像吞了他的血，等于吞了半份仙族精魄！”他話音未落，冰蟒尾端掃來的毒霧已在他頸間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，龜甲碎片上的歸藏卦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裂。

    王昭的熒惑鞭在掌心燙出焦泡，卻舍不得移開半分——冰棺里的李星云正對(duì)著他笑，那是十二歲在洛陽(yáng)破廟，替他挨完三十大板后還能扯動(dòng)的嘴角?！巴跽?，還記得咱們第一次練‘搖光三疊’嗎？”李星云的聲音混著冰裂聲，胸前烙痕亮如白晝，“你總怕傷著我，結(jié)果劍穗掃落了半樹梨花?，F(xiàn)在……”他低頭看向自己被鏡像劍貫穿的胸口，鮮血滴在冰面上，竟凝結(jié)成星錨形狀，“該換我護(hù)著你了?！?br/>
    “住口！”王昭的鞭影突然頓在半空，熒惑火在分星璜上明滅不定。他看見第七個(gè)鏡像抬手時(shí)，腕間閃過的紅痣與曹夫人送他的玉佩一模一樣，那是去年中秋她親手編的穗子，說“昭兒的熒惑火，該照亮星軌劍照不到的地方”。此刻鏡像的劍尖已抵住李星云咽喉，而真正的李星云，正用染血的指尖在冰棺上畫著沙陀狼首——與他心口胎記相同的圖騰。

    “用分星璜引我的血！”李星云突然暴喝，紫微劍碎塊劃破掌心的瞬間，王昭看見他眼底倒映著自己十三歲的模樣，在節(jié)度使府的地牢里，渾身是血卻咬著牙說“我替你挨”。熒惑火順著血珠蔓延，竟在冰蟒七首眉心燒出狼首印記，與劍碎塊上的沙陀徽記共振。林羽趁機(jī)將龜甲碎片按在冰蟒七寸，北冥氣裹著歸藏海眼的玄霜寒氣，將七顆精核凍成琉璃珠。

    “這樣……就能救回二哥？”王昭的聲音發(fā)顫，分星璜上的熒惑紋已淡如殘燭。他想起上個(gè)月在點(diǎn)蒼山，李星云背著中毒的他走了三天三夜，鞋底磨穿仍笑著說“沙陀狼崽背得動(dòng)唐室龍子”，此刻卻要看著對(duì)方用紫微血祭陣，指尖掐進(jìn)掌心的痛，遠(yuǎn)不及心口萬分之一。

    “不止是救他?！绷钟鹜蝗豢瘸龊谘?，額頭冰紋已蔓延至右眼，“三百年前李念慈分裂精魄時(shí)，在每道鏡像里都留了‘人性錨點(diǎn)’——貪婪是因?yàn)樵胱o(hù)全妹妹，仇恨是不甘仙族血脈被玷污，恐懼……”他望著李星云逐漸透明的身影，忽然苦笑，“是怕連累身邊人，像極了現(xiàn)在的他?！?br/>
    龜甲碎片映出歸藏海眼的場(chǎng)景：曹夫人的青玉鐲正在冰墻上拼合，每片碎玉都映著李星云不同的記憶——揚(yáng)州賭酒時(shí)替他擋下的酒盞、終南山教他劍穗編法時(shí)的溫聲、還有去年冬至，在寒山寺替他求平安符時(shí)，被香灰燙到卻笑著說“昭兒平安就好”的模樣。王昭猛然驚醒，那些被鏡像吞噬的精核，原來藏著李星云不愿示人的柔軟。

    “林羽，用北冥氣逆沖龜甲！”李逸塵的星軌劍突然劈開冰蟒尾椎，劍碎塊上的四族徽記首次同輝，“當(dāng)年姑母布下歸魂陣，要的不是斬滅鏡像，是讓雙生血脈在撕裂中照見本心！”他望著王昭通紅的眼，忽然想起曹夫人常說的“星軌劍下無完人”，原來最鋒利的劍，要斬的從來不是敵人，而是自己血脈里的魔淵。

    當(dāng)四族血脈同時(shí)注入劍碎塊時(shí)，姑蘇的凍土層發(fā)出轟鳴，桑田下的星官陣圖破水而出。王昭看見李星云的身影在陣圖中央虛實(shí)交替，時(shí)而變成鏡像的妖異紫瞳，時(shí)而變回那個(gè)會(huì)在他闖禍后默默補(bǔ)書的兄長(zhǎng)。熒惑火與北冥氣在他掌心相撞，竟在分星璜的冰裂紋里，開出一朵半紅半白的花——正是歸藏海眼的玄霜花。

    “你們以為贏了？”西域祭師的身影突然從冰蟒殘軀中升起，眉心紅痣已裂成七瓣，“三百年前李念慈斬妹封魂，卻不知燭陰晶魄早鉆進(jìn)她的劍穗！”他瘋狂大笑，指尖點(diǎn)向李星云胸口，“第九塊劍碎塊就在你們奉為嫂嫂的人體內(nèi)，她眉心的紅痣，本就是燭陰……”

    話未說完，祭師的身影已被星軌劍貫穿。李逸塵盯著他睜大的雙眼，忽然想起毒龍祠壁畫上，冰綃公主腳下跪著的女子，腕間紅痣與祭師如出一轍——那不是燭陰，是被鏡像術(shù)吞噬的雙生妹妹。劍碎塊此刻在掌心輕顫，殘卷上的血字終于顯全：“雙生血契，非生非死，以魂為錨，渡魔歸真?！?br/>
    歸藏海眼的泉水中，曹夫人猛然睜眼，眉心紅痣已化作星軌圖，每道星痕都連著千里外的劍碎塊。她摸著冰墻上新顯的壁畫，三百年前的自己正將精魄分成兩半，一半封入唐室龍子，一半混入沙陀狼血，而鏡中倒映的妹妹，腕間紅痣與祭師臨終前的一模一樣。“原來不是分裂，是共生?！彼p聲呢喃，指尖撫過冰墻內(nèi)凍著的另一具軀體——與李存勖容貌相同，胸口嵌著刻有“燭陰”的劍碎塊。